學人說｜誰跨越了戶口障礙與上海人通婚？

　　夫人說

　　作為“外地人”，想融入上海社會，和當地人結婚是一種方式。然而，這實際上又有一定難度。如果你是上海人，你會跟非上海戶口的人結婚嗎？如果生活在上海、北京等一線大城市，你會希望通過結婚獲取珍貴的戶口嗎？

　　撰文：錢岳

　　責編：靳永愛

　　最近，我和我的博士導師錢震超教授在ChineseSociologicalReview上發表了一篇論文，研究80后上海人（即戶籍人口）和外地人（即流動人口）的通婚情況。我們用的是復旦大學2013年長三角社會變遷調查的數據，這個數據又稱“上海80后調查”。分析這個數據的時候，我心里還挺激動的，因為我自己也是80后的一員，并且我有不少朋友都在上海生活和工作，也偶爾跟我說說自己在上海的婚戀經歷。

　　我們的研究中，上海人和外地人是用結婚時是否有上海戶口作為標準來劃分的。那么，“新上海人”，即那些不是在上海出生但是在結婚前就獲得了上海戶口的人，算上海人還是外地人？在我們的研究里，這些人被算作上海人了。上海戶口是非常難獲得的，所以并不意外的是，在80后里面，婚前就從非上海戶口轉成上海戶口的人，比例非常?。涸谖覀兊臉颖纠?，這些人大概只占80后上海戶籍人口的5%左右。

　　為什么上海戶口可以提高在婚姻

　　市場上的吸引力？

　　說到中國的戶籍制度，大家一定不陌生。如果生來有一個上?；蛘弑本艨?，那么你的生活都會比其他人容易很多。以前，我們常常強調城市和農村戶口之間的差異，但是近年來，隨著戶籍改革的推進，很多省份逐漸消除了當地居民的城鄉戶口區別，統一變成了居民戶口。并且，中央政府將職權下放給地方政府，由地方政府自主決定流動人口正式獲得當地戶口的條件以及與持有當地戶口掛鉤的社會福利等。

　　有學者研究了在中國的45個主要城市里面，流動人口獲得當地戶口的難度，然后發現在這些城市里面，上海戶口是最難獲得的。這當然與上海的吸引力、流動人口的總量、城市吸收外來人口的能力、以及上海戶籍人口可以獲得的福利密切相關。擁有上海戶口會是人們在婚姻市場上非常有吸引力的條件，主要原因可能有以下幾點：

　　1.非常多實質性的福利與上海戶口直接掛鉤，比如更多的工作機會、更高的收入、更好的社會保險、房屋補貼、教育機會、醫療條件等；

　　2.中國人一向把“有房”當作結婚的先決條件，上海的房價非常高，沒有上海戶口的人（特別是未婚的人）在上海買房還面臨一系列的政策限制，于是沒戶口沒結婚就沒法買房、不買房就沒法結婚，似乎陷入一個死循環；

　　3.農村轉城市戶口、小城市轉大城市戶口，在中國一向都很難，而婚姻一直是很主要的戶口轉換的途徑，在上海更是不例外，要獲得上海戶口，與上海人結婚也可以算作捷徑了；

　　4.流動兒童在上海就學、升學、高考都面臨一系列的障礙，絕大部分的中國夫妻婚后都會生育孩子，并且將孩子的教育看得非常重要，所以，如果外地人想在上海扎根，為了孩子的未來，找個有戶口的上海人結婚，也是很理性的決策。

　　基于以上的原因，不難看出，在上海這個婚姻市場上，“上海人”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上海有接近40%的跨省流動人口，也就是說，在上海，有40%的人都是沒有上海戶口的，同時這些跨省流動人口很少來自北京、廣州、深圳等一線城市，相反，絕大部分的跨省流動人口來自安徽、江蘇、河南等。另外，上海流動人口的教育程度的分布是非常兩級分化的，既有教育程度很高的、主要從事技術、經濟、管理等行業的外地人，也有教育程度很低的、主要從事服務業、建筑業的外地人。

　　外地人、上海人通婚的比例有多高？

　　我們的研究發現，在80后夫妻里面（夫妻中至少有一方是80后），只有20%的戶口通婚，也就是說，80%的婚姻里面，由2個上海人或2個外地人組成，只有20%的婚姻是1個上海人和1個外地人締結的。注意，我們看的是結婚時點的戶口情況，所以，我們的結果不會被流動人口婚后獲得上海戶口所影響。而且，戶口通婚的情況是有性別差異的，比如我們發現14%的戶口通是上海男-外地女組合，而只有6%的戶口通婚是上海女-外地男組合。

　　誰跨越了戶口障礙？

　　那么跨越了戶口的障礙而結婚的人有什么特點呢？我們發現，外地人的教育程度越高，越可能和上海人結婚；而教育程度越低的上海人，越可能和外地人結婚，同時上海人很少與一個比他/她自己教育程度還低的外地人結婚。

　　這里的教育程度，是作為社會經濟地位的一個衡量指標。以往研究很一致地發現，教育程度與收入和職業聲望正相關。所以，如果戶口和教育程度都是上?；橐鍪袌錾虾苡形Φ臈l件，那么有上海戶口的人越可能有資源和機會接觸教育程度高的人，而教育程度高的人則越有資源和機會接觸有上海戶口的人。同時，在婚姻市場上，缺少教育或者上海戶口都會帶來劣勢。比如，教育程度低的上海人，和另一個上海人結婚的幾率變低了。而受教育程度高的外地人，則可能通過教育資源來彌補自己的戶口劣勢，增加自己在婚姻市場上的籌碼。

　　一個自然的問題是，教育的作用對男性和女性是一樣的嗎？我們發現，在外地人里面，受教育水平對與上海人結婚的促進作用，確實對外地男性比對外地女性要大，這個性別差異的絕對值是很大的，但是可能由于我們樣本比較小，這個性別差異并沒有達到統計上的顯著性，所以無法從我們的樣本推廣到上海的80后夫妻。以后還需要更多、更新的數據來進一步研究這個問題。

　　結語

　　我們的這個研究說明，很多私人領域的決策（比如婚姻決策、配偶選擇）都會受到社會因素、公共領域的影響。戶籍制度所帶來的區域不平等、社會經濟地位的不平等，都會影響持有該戶口的人在婚姻市場上是否被認為是“理想的、優質的結婚對象”。同時，有選擇性的婚配模式，又會進一步加大社會不平等。比如，那些受教育程度比較低的上海人，可以利用自己的戶口優勢，與高教育程度的外地人結婚，從而提升家庭的經濟地位；而那些生活在上海的受教育程度比較低的外地人，既無教育優勢，又沒有戶口優勢，無論生活上、工作上、還是婚姻匹配上，都面臨很大的挑戰，所以，他們融入上海社會的可能性非常小，他們的劣勢地位從而被進一步固化。

　　城鄉戶口區別的消除，并不代表戶口不再影響我們的生活。正如有的專家所說，“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農村人口遷移到當地的城市，這已經相當容易，主要的問題是跨省份和跨城市的遷移，是大城市對跨區域遷移所采取的控制。這才是戶籍制度改革的關鍵?！?/strong>戶籍改革，何去何從？公共政策與私人決策，如何相互影響？這些都是值得我們繼續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