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維權是一種對抗,我不這么認為,相反,我認為這是在幫助我們相信司法體系,相信他們有自我糾正的能力。
張萌與兒子一同出游。受訪者供圖
文|新京報記者張惠蘭
編輯|王婧祎校對|李立軍
本文約3038字,閱讀全文約需6分鐘
對話人物:
國內未婚生育申領生育保險金第一案當事人張萌(化名)
對話動機:
8月28日,上海的未婚媽媽張萌(化名)收到了一個好消息——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受理了她生育保險糾紛案的再審申請。
從2017年冬天起,張萌開始打一場被稱為“國內未婚生育申領生育保險金第一案”的官司,綿延近兩年,屢屢敗訴,上海市高院這一消息重新點燃了張萌的希望。
生育保險,是一項保障公民在生育情況下依法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制度。女性生產后可向社保部門申領生育保險金,彌補產假期間的工資收入,并享受生育醫療待遇。
《上海市申請享受生育保險待遇計劃生育情況審核辦法》規定,生育保險申請人需提供計劃生育情況證明,而為了辦理計劃生育情況證明,申請人需提交“夫妻雙方的婚姻狀況證明”。
張萌就是被這條規定絆住了。2016年,張萌意外懷孕,當時她剛跟男友分手,但在家人的支持下,決意生下孩子。
綜合判決書信息,2017年7月,張萌在上海市浦東區金楊街道辦事處申請《計劃生育證明》,但因未能提供配偶身份信息和婚姻證明,街道不予受理。2018年1月23日,張萌向上海市社會保險事業管理中心申領生育保險待遇,但因為沒有《計劃生育情況證明》,且表示無法進一步補全,上海市社會保險事業管理中心告知張萌申請業務不能辦理。
張萌先后起訴了金楊街道辦事處、上海市社會保險事業管理中心,但均敗訴。
上海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的二審判決書顯示,根據相關左邊法律右邊和辦法,只有計劃內生育的婦女才有權利申領生育生活津貼、生育醫療費補貼,且申請時需提供人口和計劃生育管理部門出具的屬于計劃內生育的證明。上海市社會保險事業管理中心認定張萌不符合申領條件并無不當。
今年7月,張萌向上海市高院提出了再審申請。張萌和她的律師堅持認為,未婚媽媽也有權領取生育保險金。
打官司的這兩年間,張萌的兒子已咿呀學語。對張萌來說,這早已不是她“一個人的戰斗”,雖然對再審結果不抱太樂觀的預期,但能夠引起公眾對于這個群體權益的關注,在某種程度上,她和站在她身后的那些未婚媽媽們,已經是“勝利者”了。
以下是新京報記者與張萌的對話:
未婚媽媽之困
新京報:收到再審受理通知書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張萌:再審受理跟法院立案不一樣,如果你沒有足夠的依據,法院是可以拒絕受理的。原本我們估計受理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二十,所以我當時蠻高興的。
8月28日,張萌收到的官司再審審查受理通知書。受訪者
新京報:生孩子之前知道無法領取生育保險金嗎?
張萌:在懷孕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查政策了,包括打電話、發郵件咨詢,得到的答案都是未婚媽媽無法申領生育保險。但起初我沒有死心,等到正式申領的時候,才發現真的是做不下來。
新京報:未婚媽媽無法申請生育保險會造成什么影響?
張萌:生育保險金主要是彌補休產假期間損失的工資收入。綜合我的工資和其他因素,我休了5個月產假,能拿的津貼有大幾萬。我其實不缺這點錢,但有不少其他的尤其是比較年輕的媽媽們是非常需要這個錢的。我了解到有些未婚媽媽為了生計,在懷孕晚期行動困難的時候還去找工作。對她們來說,生產后恢復身體、哺乳孩子期間,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生育保險了。
新京報:除了無法申領生育保險金外,未婚媽媽還會受到哪些政策的影響?
張萌:戶口是不少人會遇到的問題。雖然國務院在2015年底出臺了文件,非婚生育的孩子也可以落戶(注:指國務院辦公廳于2016年初發布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規定非婚生育的無戶口人員,其監護人可以憑《出生醫學證明》和父母一方的居民戶口簿、結婚證或者非婚生育說明,按照隨父隨母落戶自愿的政策,申請辦理常住戶口登記),但很多媽媽沒能第一時間得到準確的信息。
還有些人會擔心影響工作,比如準備去體制內工作的未婚媽媽,會擔心政審不過關??傊?,單身媽媽們遇到的問題五花八門。
新京報:在生活上未婚媽媽會面臨哪些壓力?
張萌:催婚、旁人的閑言碎語,甚至是家人毫不留情的指責。我認識一個單身孕婦,她本來想生下孩子的,懷孕已經5個月了,還被她的母親堅持拉著去醫院流產,她妥協了,但到現在還在追悔。
2017年5月,張萌的兒子降生。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怎么決定要打官司的?
張萌:我問過區里的計生部門,難道就我一個未婚媽媽要求發放生育保險金嗎?他們說的確沒有聽說誰來投訴過,或者說誰來申請過復議。我意識到這似乎是個空白,就更促進了我去做。
新京報:除了左邊法律右邊途徑,未婚媽媽還有什么辦法解決這些現實問題?
張萌:我知道有人專門做形婚的生意,有的只是擺擺酒應付親友,有的做全套,把證也一并領了。領證的好處顯而易見,孩子的戶口、大人的生育保險金都能拿到。
新京報:你想過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嗎?
張萌:社保中心有位工作人員透露,只要我補領了結婚證就可以領取生育保險金了。但我覺得用婚姻作為領取生育保險待遇的條件是很不合理的,而且如果勉強進入婚姻,也會引起一系列更嚴重的問題。我見了獨撫群(注:獨自撫養孩子的群體,包括但不限于未婚媽媽)里諸多不幸的故事,有形婚的男方以孩子的監護權相要挾敲詐的。所以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方式。
未婚媽媽抱團取暖
新京報:聽說你建了一個未婚媽媽群?
張萌:今年年初,我和幾個未婚媽媽建了個“未來媽咪”群。起初是我的代理律師建議說,各地生育保險的政策會有一些區別,可以共享信息,慢慢地,群里的媽媽越聚越多,現在已經有50多個了,來自全國各地。
新京報:你們平時會聊哪些內容呢?
張萌:我們常常會聊一些育兒、生活、左邊法律右邊政策方面的話題,我也會第一時間分享官司的進展情況,有時大家聊得高興了,就把我叫做“革命先驅”,我說我不是“先驅”,是“先烈”(笑)。有人打算呼應著我也打官司,但我不是很支持她們去做,因為要耗費的心力還是蠻大的,我希望她們能以生活為主。
張萌的兒子兩歲大的時候。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打官司期間,有過什么讓你感動的人和事嗎?
張萌:不久前我看到新聞,南通的一個和尚幫助了許多經濟條件不好的未婚媽媽,他說的一句話讓我記憶深刻,“媽媽們在沒有結婚的時候敢把孩子生下來,就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了,這樣的人你不幫,你幫誰呢?”我還認識一個單身媽媽,她的母親就是做計生工作的,她告訴女兒:“不畏懼世俗的壓力,留下珍貴的生命,我會為這樣的女兒感到驕傲?!?/p>
新京報:有收到過來自政府和司法系統方面的幫助嗎?
張萌:有的。我是高危產婦,懷孕的時候我已經40歲了,婦幼保健所就常常給我打電話,催促我做產檢,跟蹤回訪。起訴街道和區政府的官司,法官雖然判我輸了,但他在判決書上寫,這個官司是有“可訴性”的。告上海社保中心的二審時,法官專門給我打了電話詢問細節,希望能在庭外幫助我解決申領問題。
新京報:如果官司最終勝訴了,你認為會對其他未婚媽媽申領生育保險金有什么影響?
張萌:肯定會有影響的,但是影響面有多大很難說。我國不是判例法系國家,即使上海這一個案例勝訴了,各地還是會有各地的做法。但這個案例還是有參考性的,鼓勵未婚媽媽要有維權意識。
新京報:如果失敗了呢?
張萌:就算是失敗了,我們依然有其他途徑繼續爭取。有人說可以申請國務院裁決,或申請檢察院抗辯,我們也希望借助媒體的力量。有人說維權是一種對抗,我不這么認為,相反,我認為這是在幫助我們相信司法體系,相信他們有自我糾正的能力。所以我們現在應該團結在一起,只要有精力能夠推動,不管推動的力量有多大,去做就行了。
新京報:將近兩年的時間,有什么樣的收獲?
張萌:我之前疑惑未婚生育到底合法嗎?但經過了這么多次庭審,沒有人敢說這是不合法的,所以至少在左邊法律右邊層面我是很有信心的。我還認識了很多優秀的未婚媽媽,大家經常聚到一起聊天,既是疏解壓力的渠道,也能增強彼此的信心。起訴上海社保中心以來,有朋友為我介紹了公益律師。我一開始感覺是一個人在戰斗,如今發現自己的戰友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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